第十节、砖瓦场(1/ 2)
10、砖瓦场
喜阳娇美,丽天明媚,积雪在消融。平原上,大地已绽放本色,俏冰浮游,波光滟滟。水面以下,冒绿翠了,蝌蚪摆来摆去,鱼儿荡漾,春意悄然了。煎熬一冬的人们,终于能采青了,不惜下河塘。可是,虎头山依然为未动的雪,雪光灿烂,冬风凛冽。但是,连续几个大晴天,它也换模样了。湿树漉漉,整理衣装辞旧岁,后是柳红冲上来。紧接着,嫩芽碧翠,柳絮飘荡,亭亭玉立于河岸。再几日,绿荫浓了,沿水渠蔓延,直扑两岸。于是,人们喜悦拔掐水芹菜,仙蒿菜,野萝卜缨子,欢喜也能度日了。还几日,春意扩大,满山变斑驳,春到了。就只见,一坨坨,一溜溜,一片片,齐亮丽起来,争吐秀色。刹那间,梨花开,杏花开,桃花也开,春光大放,春意盎然了。
因此,所有生命都奔涌出来,探春色,访春色,戏春色,救命的时刻到了。黄羊,野羚,梅花鹿,狍子,獐子,野兔,齐欢喜不尽,既兴致找吃,也兴奋寻欢聚。喜鹊,花喜鹊,麻雀,鹌鹑,及各种彩鸟,都静静地飞,掠低空,也不翱翔,紧抠靠地面的美味。于是,人们也不在意,偏偏野鸡要一飞冲天,这才警觉到它们了。这时候,各种生命都还笨,只专注于吃,竟敢和人类争食,因此被活捉,就成为人类的美食。或者大意,偏入人的圈套,就还成人类的美食。渐渐地,它们机灵了,就也学智慧,先留放哨,再求鸟儿来帮忙,于是难捉了。到这时,人类才用计谋,因此设陷阱,布竹笼,围捕,人还是赢了。但是险恶冲上来,豺与狼,花豹和黑熊,以及野猪,许是饿糊涂了,都横冲直撞。好在春还不茂,秀色难挡住,先暴露了,就也不太危险。反而是它们,常遭意外,碰到男人们。这时候,人才讲奋勇,于是挖陷阱,埋机关,联合一起上,人再是赢了,就更是有吃的。
可是,仅二十余日,秀色就冲冲了,花儿也冲冲。顷刻间,春大盛,关不住了,也望不透了,遍山披锦绣。那嫩叶呀,翠个生生,碧个盈盈,油光闪闪直扑天际。因此蜜蜂袭来,喜悦成群,蝴蝶展翅艳双飞,蜻蜓起舞花丛中。才瞬间,蚊虫儿也茂盛了,霎时成它们的乐园,就也成鸟儿们的乐园。那鸟儿们呀,吃饱以后,划天而过,姿态优美赛双翅,锦绣羽毛亮光彩,穿行于林海之间,碧翠之上,直上云彩,又轻歌曼舞入林梢。大自然,炫耀于它的光彩,绽放着光,影,与叫声的美丽,展现着一个莺歌燕舞的时代,充分体现了丰盛,辉煌和幸福。于是,人们才将笑意写在脸上,将灿烂印于心中,天天图享受,吃嫩油油的野味,嚼翠生生的蔬菜,因此摊派下来了。保长谭德懿,公开要加税,既要扩大保公所,还要加盖学堂,才既要摊钱,也要摊人。那就加吧,摊吧,反正是富足的季节,人们都接受了。都接受,兹因为共同的愿望,那就是学堂。唯有它,村子才配称为真正的村子,是最高的荣誉。虽然,自家的孩子还上不起学,但是有盼望,能等到,机会在将来。而且,好处已呈现,能人先来了,就是葛先生。葛先生好喜热闹,还没架子。于是,傅八请教他来了。
傅八来到学堂外,葛先生却在吟诗:“叫你当家不当家,而今当家乱如麻?清晨开门七件事,柴米油盐酱醋茶。”傅八道:“先生,我们一件都难,还敢七件?”葛先生起身,忙问:“啥风能把你吹来?快请进。”他道:“是求教来了。”葛先生道:“求教不敢当,先请坐。”因此二人落座,共饮茶。他道:“恳请先生,讲历史。”葛先生道:“历史就是轮回,转圈么。社会压力大,才要乱。于是人人有梦想,幻想一个好时代,先要推翻旧世界。为此,须联络人,就能催生好信念,为人人大家。因此,就团结,奋斗,直至推翻旧世界,建成新社会。但是,仅几年,就各争利益,使社会分化,成为两极,统治者和被统治者。统治者害怕被推翻,于是劳动人,让人乱忙。本以为,让人忙到没时间,再说制度也严了,这样就能控制。又怎知,恰好相反,让制度压得人喘不过气来,才不得不反抗。如此,就进入下一个轮回。因此说,社会是自己把自己给逼死的。”傅八问:“可这到底是为啥?”葛先生道:“其实,这根子在于黄老与法家之争。黄老之术,主张无为而治,道法自然,要民休养生息。汉朝初年,就是靠它才兴盛的。可是,它却有个弱点,就是民不重视统治者,都各安本分,才使统治者很不舒心,于是动用了法家,强要使民听话。但是,久而久之法太严,才成了官逼民反,社会就又乱了。比如明朝,就是法太多,才把自己推向于轮回。社会,本该像自然,只有百花齐放,才能春色满园。”之后的话,傅八听不懂了,就问:“那你说清朝?”葛先生道:“当今正经历着轮回,不看国都成啥样子了?”这些话与傅八心里暗合,因此他满足了,就告辞。
告辞以后,傅八就想:铁匠人和冯林可否安好?二人皆是恩人。前一阵子,险些遇危险,衙门追下来,幸亏冯林有妙计,才安然无恙。但人家人呢?还不好打听,又不能不打听,于是成煎熬。主要是不能报效,就也打听,才知道:这里面层级高超,因此不敢问了。然而二人到底在哪里,灾难是否度过?再前一阵子,水磨坊不光救了傅家人的命,还救了乡亲们的命。二人呀,绝非一般英雄所敢比,从事乃伟大的事业。可是二人信任他,这就是一种荣誉,也是一种责任。于是他心怀内疚,后悔没跟铁匠走,才失去一次机会,失去一位伟岸的人。人生何其短暂,失当的选择会指引出不同的路,他的人生虚度了。接下来,该要如何援助他们?首先要明白,水磨坊是自家的,实际是人家的,到时必然要归还。不光归还,还要连本带息,二人肯定需要大量的钱,但是都要等机会。因此,在机会来临之前,他要努力攒钱。睡觉的时候,他很不安稳,辗转反侧。妻子就问:“咋地,病咧?”他道:“没事咒人病?”妻子碰了钉子,就知道他烦,衙门刚刚搜查完。妻子又问:“不都过去了?”他道:“过去了。”妻子再问:“那是为山娃的事?”妻子知道,他对山娃心最重,才有意岔话。他果然问:“想让山娃去砖瓦场,你看呢?”妻子道:“好呀,他也不小了。”他就道:“那定了。”
盛夏的时候,正是砖瓦场最忙碌的时候。一天,傅八带领山娃,专门来找张场主。张场主就问:“多大啦?”山娃道:“十六。”张场主摇头笑道:“不像,莫哄人,这儿的活重。”山娃道:“能受的了。”张场主道:“不过二十都不收,怕今后的力亏了。”傅八才道:“让他练吧,啥活都干。”张场主道:“只好看你的面,一般不给工钱,还倒贴。但我给,每年一斗玉米。也不给,替娃存着,到时给娃放贷。冬天放出去,夏收翻一倍,秋收再翻一倍,就能换一斗半麦子,来年还翻番。如此,娃将来媳妇有望了。”傅八忙感谢,对山娃说道:“快叩头,谢谢伯伯。”山娃忙跪地叩头。张场主笑道:“看看,你八爸最疼你,生活有保障了。”山娃道:“我的八爸,我最知道。”张场主大笑:“这娃真会说话。”傅八也笑道:“穷人的娃懂事早,还需要磨练。”说罢告辞,又拉山娃到一边,吩咐道:“眼睛始终要有活儿,不怕脏和累,既为对得起人家,也还替自己长本事。”说完真走了,剩下山娃一个人。
顿时,他空落落的,头一次离家,因此空虚。再下来,他独自找到张场主,张场主再将他交给姓胡的。姓胡的这人很凶,看起来都不好惹,山娃谨慎跟着他,来到工棚。工棚里人很多,都很健壮,但是没人理他,他胆怯了。他被分在最外面,共同睡大通铺,于是去铺床。姓胡的却道:“谁让铺的?快叠起来。”他再赶紧叠起来,刚坐下,姓胡的又道:“都走,挖土去。”他又紧张起身,先要走,姓胡的却骂:“死人呀,不带工具用手刨?”他再紧张抓一把铁锨,来到土壕。但让他挖土,他挖不动;又让测土,他还测不动。姓胡的再骂:“妈的,是你家呀?卖劲。”他赶紧卖劲,都拼命了,仍干不动,就胆战心惊。这时候,他多希望有人说话呀,怜惜他,一次也没有干过。可是,谁怜惜他?反在看笑话,使他无依无靠,就落泪了。落泪也不行,姓胡的继续骂,他只好忍着,谁让自己力量差。终于,有人发话了,却是道:“日子还长呢,谁敢替你?”他偷偷回望虎头山,成他唯一的安慰。
天黑后,终于放工了,他恐慌走在最后面。该吃饭了,吃的是分饭,比家里强,又是安慰。吃完饭,成他独自回工棚,他人已不知去向,就还是安慰。但是很孤单,空荡荡的,因此害怕。于是,他点起油灯给照亮,竟然闪闪烁烁,如同鬼魅。因此,他抓紧睡觉,好在很累了,才迅速入梦乡。在梦里,他依然身处虎头山,和自家人一起狩猎,满山飞奔,四面合围,都飞起来了。但突然间,喧嚣四起,灯火辉煌,他人又回来了。这才想起,是赌场散了,是八爸说的。不过八爸警告他,不准看,也不准问,他才再睡觉。然而不能睡,乱人说话,大声吆喝,使劲吵到受不了,还是人家的地盘。终于,他人都睡了,霎时全黑,他却睡不着了。于是坐起来,又躺下,还坐起来,惊动于四面的鼾声,呼叫,磨牙,更睡不着了。直到实在熬不住了,不睡不行了,才一觉不醒。因此,第二天,他是被人踹醒来的,就紧张坐起。这一天,也还是挖土,运土,晒土。他鼓起所有的力气,直感到骨头都要断了,但还是不落好,还无法讨好。上午的时候,他摇摇欲坠,人们骂他。下午的时候,他东摇西晃,人们居然打他。实际上是利用他,想借故休息,他只能紧咬着牙。
终于熬到再天黑,能休息了,别人反来诬告他,竟说他指挥不动。于是姓胡的再来打他,踢他,还不许辩解。他就明白,这是叫欺生,但是没办法,力量弱,身体已塌了。因此他流泪,姓胡的却还要他保证,他也只好保证,再不犯了。可是在心底下,他的保证是:绝不回头,绝不让八爸丢人,就绝不去找张场主。于是,他将一切都认了,全当是磨砺。第三天,他再熬;第四天,他再狠熬,直至熬完了七天,他才缓慢能适应了。但是,姓胡的却给他换活,派他去和泥,挖泥,砌泥墙,这是连大人都竭力逃避的活。先说和泥,先要泡泥,就是将沙石沉淀,全靠搅拌,人整天都跟泥人似的。再说挖泥,就是等泥池稍干以后,让人站进去,从泥池中拔泥,硬拔出犟泥,死费力气,也还撕扯不断。后说砌泥墙,最费力气,就是将犟泥高高地举过头顶,再猛烈往地上摔,然后用脚踩,用手摸,将沙子全捏出来;之后是沤泥,要转移;最后是砌泥墙,还要转移。这样就从粗泥到犟泥,到细泥,再到面泥,是脱几层皮不可的。可是也使泥变得光滑如肌肤,如此做成的瓦才不漏。等到山娃将所有的工序都做完了,他也就懂得了,但人也变得黝黑发亮。然而他还是受欺负,都知道他不敢反抗。因此他将泪水往肚子里流,主要怕八爸难做,也才变得越孤独了。
到底咋熬啊?他想解脱,于是告假,常常解大手,这样才能跑得远远的。那时候,他就蹲进深坑里,抽泣,哽咽,呜咽着哭,眼泪吧吧嗒嗒如雨下。太无助了,再是憋不住了,就使劲砸地,砸自己,让泪雨飞泻。也还是不能出声,凭禁声,让思绪荡漾,让愤懑宣泄。终于全宣泄出来,他轻松了,才找回自己。但也告诫自己:还得忍。又迅速回去,再得干活,只是暂时的解脱了。可是也总有解脱不了的时候,才利用黑夜,偷偷奔回虎头山。借助黑夜,他不遗余力地奔跑,疯狂了。然而,到了,家却在哪里?谁家也不能进,谁家也不敢惊动,只能攀树屋。树屋现在已空了,仅剩木板,但能成他的树屋,因此躲进去。进去了,也清静了,于是找温馨,却又找不到。因此他想哭,还不敢哭,怕风儿传播。哪咋办呀?只好找快乐,就想从前的笑,才勉强的笑,毫无惬意。最后,他还是想哭,于是堵上嘴,哭孤独,哭无助,哭父母,都哭出来。哭够了,他才搜索父母,回忆他们音容,笑貌,事迹,居然全记不清了,都虚无了。因此,他再哭,悔恨,怨愤,怪自己,竟然安静下来。于是,他再一次靠别人的眼光忆父母,体会爱意,感受深情。如此,他轻松了,幸福呀,他紧抓快意不放手,贪婪地汲取。终于,他昏昏欲睡,陶醉了,也才幸福地睡着了。突然,他被震醒,来自于内心的灵魂,天就要亮了,他紧急下树。他一路狂奔,争取天亮赶回砖瓦场,并告诫自己:这地方不能老来,须隐藏自己。他大步跨越,冲沟坎,越野刺,呼啸而过,光和影也闪闪而过。猛然,他跳出一个想法:西北狼,自己就是。狼好啊,孤傲,冷峻,能坚毅地活着。顿时,他飞速长大,有信念,有意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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